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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登瓊樓(2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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欲登瓊樓(24)

作為金一首名義上的侍從, 陸賢擠在烏泱泱的人群裏等待奪魁結果,連轉個身的空間都匱乏。

由於他重活一世,早已知道這一屆的魁首會是那個大魔頭, 所以陸賢耷拉著眼皮和嘴角,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,和周圍緊張又興奮的氛圍格格不入。

擡起頭,陸賢只能看見群山投下的陰影, 低下頭,視線中他的腳尖緊緊碰著別人的鞋跟, 在人山人海裏也不知被誰踩了幾腳, 灰色鞋面上印著淡黑色的鞋印。

無聊。

陸賢心中頓時產生一種“眾人皆醉我獨醒”的抽離感, 瞄一眼眼前人頭攢動的景象, 只想嗤笑。

這些人根本不知道, 在這一次九宗奪魁的盡頭, 未來等待他們的, 將是怎樣無法無天的存在。

忽然, 人群發出一陣驚呼,四處吸氣聲仿佛貼著陸賢的雙耳響起,爆發而出的喋喋不休的談論聲、驚嘆聲震耳欲聾。

不耐煩的神色浮現在陸賢臉上, 又倏然頓住。

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 頭頂上的陰影居然散開了——

月光照拂著目力可及之內的一切,不似往常一般輕柔如薄紗,反倒是爍亮燦然, 明晃晃地閃在人眼前, 仿佛那月輪異常臨近地面似的。

陸賢揚起有些酸痛的脖頸, 一點點擡頭望去,嘴巴不自覺地張開, 同樣溢出驚愕的呼喊。

“這、這是——”

只見那些懸浮於空的重疊山巒,在轉瞬間被盡數碾碎為塵土,碎屑紛紛揚揚散在蒼穹上,被月光勾勒出銀白的軌跡,像是從天而降的細雪。

而那驟然撞碎群山的月輪,則低低垂在天幕,宛若一艘觸礁擱淺的巨輪,龐大的身軀遮擋大半視野,讓整個邀月宮秘境內亮如白晝。

被月光刺得雙目酸痛,陸賢眼眶裏溢出幾滴眼淚,但他一瞬也沒有眨眼,直直地望向月輪。

因為那月輪微閃,表面變得愈發澄澈,宛若一面望不見邊際的鏡子,映照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……

那道身影如同籠罩著輕雲薄霧,模糊得讓人辨認不出長相,唯有她臉上的一道血痕,和她那頭奇異的、短至耳下的短發極有特點,惹人註目。

遠在雲端,如披霧霭,那身影幾乎龐大得遮天蔽日,視覺上給人極大的震撼和沖擊,讓人想到神話中只手攥住日月的遠古神祇,或是身如天柱的巨人。

地面上的所有人在這道影子面前,都不禁感到自己如同螻蟻一般渺小。

好在,她的輪廓過於縹緲虛幻,不至於帶來太大的壓迫感。所以人們更多的只是感到新奇,一眼不眨地註視著巨影。

那道身影伸出雙手,行動間掀起一陣雲海,雙手捧住沈在天幕中的明月,輕盈得好像捧起一只映著淩淩波光的紙船。

“邀月宮的鎮宮法寶之一——天月九極鏡,竟然認一個散修為主了?”

人群之中,有人博聞廣識,一眼看出其中玄機。

“什麽叫‘一個散修’?”混跡在人群裏的散修不樂意了,抗議道,“我們散修只是不樂意受條條框框的管束,也是人才輩出好嗎?即便是迦樓老祖,年少時都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散修呢!”@無限好文,盡在晉江文t學城

“這次的魁首也是散修,年紀輕輕,無師長傳承提攜,卻能孑然一身走到如此高度,應當是天資悟性過人。”

安靜一瞬,有個聲音問道:“那個散修,叫什麽名字?”

“……好像是叫,易玦?”有人遲疑地回答道。

易玦。

這個名字在所有人的心間留下痕跡。

他們都心知肚明,不出半日,這個無甚出奇的名字將會傳遍九宗、飛渡四域十二洲,為天下修士所知。

一朝聞名天下知,鮮衣怒馬,風光無二——正如當年的星潯仙尊。

在所有人都為那位折服天月、令天月九極鏡認主的天驕嘖嘖讚嘆、稱奇時,只有陸賢面色蒼白,後背的冷汗浸透衣衫。

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,此時此刻他仰頭望見易玦一舉奪魁的身影,恰如彼時彼刻他驚懼倉惶地擡頭,目眥盡裂地目睹那魔頭扼住仙人脖頸,面帶微笑地一刀又一刀割裂血肉,任由鮮血噴濺,打濕她的臉頰,浸濕她的衣裳。

而不管是何種情景,陸賢永遠只是那個無措的旁觀者,沒有能力改變任何事。

呼吸不禁變得急促,陸賢眼中布滿了鮮紅的血絲,他自虐一樣地強行睜著眼,註視易玦的身影許久,才絕望而自嘲地閉上眼。

……

易玦仿佛要融化進溶溶月光裏,五臟六腑重傷的痛覺、愈發沈重力竭的身體皆離她遠去。

如今的她,只感到前所未有的輕盈。像雲,也像霧,飄飄然馮虛禦風,升上雲端。

明月與她異常親近,皎潔的光線纏繞著她的指尖,似是眷戀,似是依賴,也似是挽留。

在易玦的識海中,有一輪圓滿的、形似滿月的鏡子勾勒而出,在鏡子四周散發的微光中,無數畫面在易玦眼前掠過。

她看見了竹林環繞的命燈樓,透過虛掩的門扉,可見星星點點匯聚成海的燈火;侍劍鋒萬年冰封的山巔上,懸鈴聲劃破疾風,皚皚雪花紛紛拂來她的面前;藏書閣的青瓦翹腳上,棲身的白鶴展翼而飛,羽毛間盛著柔光……

明月照拂下的萬事萬物,盡數被收入易玦眼中。

在這一瞬間,每一寸月光都化作易玦視線的延伸,為她描繪出目光之外的事物。

易玦瞥過這些驟然顯現、又如雲煙一般散去的景象,都只是一眼掃過,沒有太在意。

遽然,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她眼前,讓易玦的視線久久停留。

她看到,當初與她一起上山的林柘,正站在一片血泊前,慢條斯理地抖落細長劍身上的血珠,收起長劍。而在林柘身旁,禦山道君臉色微微泛白,神色緊張猶疑。

收起細劍,林柘伸手探向自己的臉龐,在咫尺之間停下,手指微微收緊,仿佛憑空扣住了什麽,然後向外一扯——

只見“林柘”的面容倏然破碎,那張臉,原來不過只是高明的陣法所虛構出的假象。

在“林柘”手中,則顯現出一張做工精致的狐貍面具,狐貍嘴角勾起狡黠的微笑,兩旁垂落著金紅色的流蘇,敲打在狐面色彩艷麗的彩繪上。

面具被掀起一個角,露出“林柘”的小半張臉。

易玦目露詫異地看著那張熟悉的、艷麗的容貌,嘴唇微動,喚出了“林柘”的真名:“……蟄霜。”

等蟄霜再次扣上面具,她的容貌再度變幻,變成觀水尊者那張面白無須的、中年男人的臉。

她利落地脫下沾上血跡的外衣,從儲物袋裏取出一件早早準備好的素色衣袍,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,隨後模擬了魔物“無面魔”的天賦能力,身形瞬間拉長一截。

若不是禦山道君親眼所見,她瞧這眼前之人,只會覺得對方赫然就是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!

蟄霜整理一下衣冠,把束成馬尾的長發披落下來,再仿照著觀水尊者的發髻,用玉冠盤起頭發。

有條不紊地完成這一切,蟄霜對禦山道君笑了笑,笑容平和地問:“我看著像不像他?”

禦山道君沈默片刻,回答:“少說也有八分相似,外貌、神態、氣質都很到位。”

“還有兩分呢?”蟄霜挑眉問道。

在她挑起眉梢的時候,身上那神似觀水尊者的神棍氣勢驟然散去,外貌與神態之間顯出說不清的違和感。

或許是註意到了這點,她很快收斂神色,壓低眉眼,幾乎找不出她與觀水尊者之間的區別。

禦山道君慢吞吞地說:“還有兩分,是你說話不像他。他們修蔔卦扶乩之道的,說出的話都玄之又玄,讓人聽得半懂不懂的。”

蟄霜面色古怪,想到了她那常年在“鬼市”擺攤算命的老朋友樸白,了然地點點頭:“這個我學不來,還是少說少錯吧。”

猶豫一會兒,禦山道君警告說:“你盡快用他的身份,去接觸梵音宮那邊……如果讓我發現,你借著觀水的模樣做出危害邀月宮之事,我一定會把今日之事,如實告訴尊上。”

“我知道,”蟄霜擺了擺手,滿不在乎道,“我知道你們尊上威名遠揚,殺魔殺妖如切菜,劍下白骨無數——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,你不覺得煩,我都覺得耳朵要起繭子了。”

“放心吧,很快了……”蟄霜低聲喃喃,“我也活不了多久了,此生所願,唯有為自己助紂為虐犯下的滔天大罪彌補一二。”

易玦正想看下去,就見識海中的天月九極鏡黯淡下來——為了使用這件法器,她不知不覺中已經耗盡靈力。

沈重疲倦之感猛地襲來,易玦感到眼前一黑,緊接著便沈入黑甜的睡夢中。

好累……

哪怕是易玦前世工作連續加班,也從未這麽久沒合眼,而且幾個傀儡輪流換班的。緊迫感催促她不斷向前,不敢停留半分。

難得讓她休息一會兒吧,只要一會兒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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